2024年3月28日，著名作家、书法家马识途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3月28日晚19时25分去世，享年110岁。

马识途是西南联大1941级校友，与巴金、张秀熟、沙汀、艾芜并称“蜀中五老”。

马识途先生是一名坚定、忠诚的共产党员，长怀赤子之心，一生致力于民族解放与国家建设，兢兢业业；马识途先生也是文坛的“常青树”，笔耕不辍，文采华章，为天下立言，为时代立传；并于书法艺术之上独有研究，用笔简练，字态沉稳，意蕴悠长。恰似先生其人，承先贤遗志，结众友希冀，对后辈饱含关爱。

斯人已逝，而其精神将跨越时空，润泽后来者。

01

北大同路人

1941年，马识途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后转中文系语言专业，自此结缘北大、再难割舍。

2018年年底，马识途先生以104岁高龄出席在四川眉山召开的北京大学校友会第九届会员代表大会。

2018年，马识途先生参加北京大学校友会员代表大会

2018年，马识途先生为北京大学校友会题字

“初疑旅游观光客，却是北大同路人！”马识途参加会议并游览黑龙潭后，曾即兴在餐巾纸上写下这样一首诗。却是北大同路人——回看这一路漫长，马识途以北大之精神，皓首昂扬、步步铿锵；而北大精神亦借由马识途之一言一行，向更深、更远处激荡。

2021年7月，北京大学的毕业生们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祝福。在北京大学校友会原创MV《北大情》中，马识途带微笑，声音缓而沉稳：

北京大学校友们好，我今年已有107岁了。北大就是一个创造的地方，让我们大家一起去体会北大教给我们的这些精神，能够作出更多的、更好的贡献。

北大校庆123周年时，马识途校友送祝福

马识途先生题字“北大人 北大情”

“我和北京大学，虽然只有短短四年的结缘，但是我即使到了一百岁，始终怀揣着对北大的怀念。”

不止于怀念。走过漫长的岁月，马识途始终关心、支持、鼓励着一代又一代北大人的成长和发展。北京大学123周年校庆、西南联大题材纪录影片上映，时年107岁的他，都坚持亲自录制视频，追忆联大历史，传承北大精神。

“北大精神”——马识途反复提起这个词，而每一声吟咏，都是一次参悟、一份传承。他专门题写书法条幅以赠：

自由探索，争鸣百家，兼包并容，齐放百花。科学民主，引领文化，祝我北大，永世昌达。

2015年，四川校友会欢送新生暨欢迎来川工作校友座谈会上，他一字一顿地叮嘱：

路还很远很长，要谦虚自省一点。北大有特殊的精神，要体会、接受那种精神，成为对国家、民族有较大贡献的人。

02

西南联大，待时而发

我来自海之角兮天之涯，浪迹江湖兮四海为家，韬光养晦兮人莫我识，风云际会兮待时而发。

——《诗以明志》

五四的呐喊响在1919年的北京上空，也徘徊在1944年的昆明城中。那年5月3日晚上，多位五四运动亲历者齐聚联大新教舍南区十号教室。此时，教室里已是坐得满满当当，就连窗台上也挤着不少的学生。“五四”二十五周年座谈会在这里举办，关于学生是只需专注学业还是要放眼政治的争论也出现在这里。马识途的眼睛紧紧盯着闻一多。

“你们都知道我没有参加过这样的会，也不会在这样的会上讲话，我只是想到青年中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幼稚并不可耻，尤其是在启蒙时期，幼稚是感情的先导，感情冲动才能发生力量……同学们，现在大家又提出‘五四’要民主、要科学的口号，我愿意和你们联合起来，里应外合，彻底打倒孔家店，摧毁那些毒害我们民族的思想！”

2017年，马识途先生为西南联大建校80周年题诗

那一晚恰似春雷。以这一晚为标志，西南联大的学生民主运动承继北大的民主科学精神由复苏而迅猛发展。

马识途是其中的重要推动者，他是西南联大的“老学生”，也是西南联大地下党的党支部书记。

1941年，受组织委派，同时为了躲避特务的追捕，马识途化名“马千禾”投考西南联大。他既追逐思想的火光，也培育革命的火种。

这一年，他26岁，自嘲“胡子拉碴”，和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同学们一起在用瓦片和茅草顶着的教室里上课，住在虱子、臭虫冲撞的宿舍，却称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只因受教于诸师。

1940年，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在昆明北郊大普吉镇合影，左起朱自清、罗庸、罗常培、闻一多、王力

马识途选修了文字学大家唐兰教授两门课程，说文解字及甲骨文研究，还有陈梦家教授的“金文（铜器铭文）”课程，颇有心得。

马识途清楚地记得他上唐兰教授的第一堂课。黑板上写着两行大字：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唐兰教授随后解释道：“古人把物件叫作东西，写成字就是这两个字……可是自古以来都没有‘东西’两个字的字源，现在终于被我们研究出来了，我们现在用的许多字，都是由古代的象形字演变而成的。一查字源，便清楚了。”

教学相长的汉文字课程给马识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授课教师们也记住了马识途。唐兰教授就曾误认为马识途是别系的教员来旁听。当得知马识途是选这学科的学生，唐教授还有点吃惊：“你居然来修这么冷门的课，那是要陪坐几年冷板凳的哟！”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语言学家罗常培也曾鼓励他从事学术研究。

但“我的主要任务是做好革命工作”，同样是在中文系的师生间，马识途的这一工作也在持续推进。

在马识途的建议下，支部吸收了中文系学生党员齐亮、何功楷等加入；马识途还帮助罗广斌前往昆明西南联大附中读书，并介绍他加入党的外围“民青社”；此外，“倒孔游行”“和尚食堂”等运动中也常见马识途的身影。中共地下组织的革命火种在这里越照越亮，最终点燃了第二条战线斗争的热火，推动了“一二·一”运动的爆发。

1944年春，马识途（二排左一）和飞虎队于昆明合影

马识途（前排右一）等西南联大同学与美国飞虎队员合影，后排左一许乃炯为当时“民青”第二支部总务委员

在课后，他常常找闻一多先生畅聊，闻一多先生也极为机敏地觉察到了他的身份。他们一起聊学生运动，聊家国大事，时有争执却常常意气相投。每次学生运动，只要马识途相请，闻一多先生总是欣然赴约。

在此后多年，他的身影常常出现在马识途的脑海中：“闻一多教授个儿不很高，有几分清瘦的身子装在那宽大的褪了色的蓝布大褂里，潇洒自如。他的脸说不上红润，可也并不显得阴暗晦气，像当时在落难中的许多知识分子那样。”

1945年，马识途从西南联大毕业，上了国民党黑名单的他匆忙离开了中文系亲爱的师友们，前往滇南。

临行前，马识途去告别老师闻一多。蓄须明志的闻一多在抗战胜利后将长时间蓄起的长胡子刮得一干二净，嘱托马识途回昆明一定要来看望他。

但马识途还没回到昆明，闻一多先生遇刺身亡的噩耗就传遍全国。

“哲人其萎，我复何言？”

马识途携带与师友的共同愿景，继续前行。

1947年的马识途

03

砚田种字，文缘未了

马识途出身于书香之家，从小就喜欢吟诗作文；在西南联大中文系就读期间，他开始了散文、诗词、小说创作，并创办《新地》、主编《大路周刊》等文学刊物。

然而彼时山河破碎、国家板荡，出于遵守党的秘密工作纪律之需，他停止了写作，转而投入党的地下工作中。

1959年，在《四川文学》主编沙汀鼓励下，马识途写出《老三姐》一文以纪念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后被《人民文学》发现转载。此后，他笔耕不辍，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作品，多选材于革命斗争的历史，十分注重故事性和传奇色彩，无论是“忧国忧民”的《沧桑十年》、“惊心动魄”的《京华夜谭》；还是纪实文学《在地下》、短篇小说集《找红军》，都见证了他在岁月沧桑瞬变中的坚韧、对革命事业的赤诚和对家国的深情。以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国统区”从事地下工作时的所见所感为基础创作的《夜谭十记》，其中《盗官记》被改编成电影《让子弹飞》，“马识途”的名字也从纸本走向荧幕，为更多读者熟知和喜爱。

2010年12月14日，《让子弹飞》成都媒体见面会现场，96岁高龄的马识途参加首映仪式

1988年，70多岁的马识途以惊人的毅力和意志很快熟练掌握电脑，他学会了五笔输入法；80多岁时，用电脑打字完成了30万字的剧本《没有硝烟的战线》。

马识途用电脑写作

2001年，马识途被查出肾癌，虽然切除了一个肾，他却坚持着他的文学创作，连续完成《风雨人生》《百岁拾忆》《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等多部文学作品；2017年，马识途再度被查出肺癌，虽在病榻上，他却仍以“读书码字好自在”的乐天斗士姿态，进行着《夜谭十记》的续集《夜谭续记》的写作，待十个故事写完，他的病情竟奇迹般地好转。他戏说道：“咋个，癌魔和我斗，落荒而逃了吗？”

除了文学创作，马识途还是一位书法家，每当挥毫泼墨之时，他便感到自己全身心都得到无限放开：“挥洒自如，兴尽而止。”他从五岁开始学习书法，初描红，继学颜，终习隶，尤其看重临古今碑帖法书“这种打基础的功夫”，并继而“于有法中求无法”，同时，主张“书以载道”：

一件书法作品，我们欣赏其艺术之美的同时，一定会理解文字所载负的内容的真与善。真善美作了完美的表达，这才是好的书法艺术。

马识途先生正在为110岁生日写“福”

当为青年北大人题字时，他一笔一划、庄严而郑重地写下“见贤思齐”——“看到别人好的要知道学习”，这是马识途多年从学、行事的肺腑之言，落笔时娓娓道来、宛然含笑，也承载了他对北大学子的殷切嘱托与祝愿。

2018年，马识途先生为青年校友题字

“壮岁曾磨三尺剑，暮年未悔五车书。”革命生涯九死一生，晚年又两次身患癌症，马识途依然保持着充沛的创造力和使命未尽的责任感，他说：

我这一辈子的所思所想所感，积累了大量的文学素材，还没能写出一部传世之作，自己觉得遗憾，所以还要继续努力。

2018年，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了他的“百岁书法展”和“马识途书法展暨《马识途文集》发布会”，《马识途文集》有12卷、足足480多万字；2021年，107岁的马识途还出版了自己的新作《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和散文集《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晚年的马识途，依然保持着每日读书看报、习字作文的习惯，正像他自作诗中所言：“犹道夕阳无限好，奋蹄驽马奔长途。”砚田种字，只争朝夕。

104岁的马识途亲临《马识途文集》发布会活动现场

人们常问马识途长寿之道，他都以“达观”两字和“提得起放得下”六字应对：“自己下了决心要走一条什么路，定了以后就应该一直坚持下去，不要动摇，不要一遇到困难就变了。一个人要真正要成为一个人，必须经过折磨，必须经过困难。没有经过折磨或困难，要想成功一个什么事情，办不到。”这是他百年岁月中凝练的人生经验，也是“入党就宣誓：终身做一个‘职业革命家’”的初心与持守。

勇毅而谦和，坚定而达观，无论在民族危亡之际还是光辉岁月中，马识途皆以勇立潮头，敢为天下先的姿态引领时代。

他用一生践行着“坚毅卓绝、勇猛精进”，也守护着他心中始终充满希望的理想。

这位几乎经历整个20世纪的老人，始终关心着中国与世界，在百十年沧桑岁月里坐看云起，问路识途；在史册、文集与人心中，皆永不谢幕。

马识途老人千古！

人物简介

马识途，本名马千木，生于四川忠县（今重庆忠县）。1935年参加“一二·九”运动，从事中共地下组织革命活动。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从事党的组织工作。1941年到西南联大学习，1945年毕业。历任鄂西特委书记、川康特委副书记，四川省建设厅厅长、四川省建委主任，中国科学院西南分院党委书记，西南局及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全国第六、七届人大代表，四川省文联主席，四川省作协主席，中国作协理事、顾问、名誉委员等。

马识途先生于1935年开始发表作品，196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夜谭十记》《巴蜀女杰》《魔窟十年》《沧桑十年》等，长篇纪实文学《在地下》，中篇小说《三战华园》《丹心》，短篇小说集《找红军》《马识途讽刺小说集》等作品。出版《马识途文集》（12卷）。

参考资料

1. 北大人《伴你扬帆，待你归航！北京大学校友会原创歌曲发布！》

2. 北大新闻网《弦歌不辍，薪火相传——全国多地北大校友组织先后举办校友专场观影活动》

3. 北大人《北京大学校友会祝马识途学长110岁生日快乐！》

4. 马识途《大学之道 修身为本》，《晚霞》杂志2015年第19期，第36页

5. 北京大学四川校友会《送别马识途老学长》

6. 人民文娱《107岁马识途，“子弹”还在飞》

7. 中国作家网《马识途：昔日西南联大聆教诲 70年后出书念恩师》

8. 商丘市文物考古研究院《107岁他写了这样一本笔记》

9. 四川省北京大学校友会《无愧无悔我行我素-百岁校友马识途记忆中的北大》

10. 中华读书报《1从６岁到108岁：马识途谈读书与写作｜专访》

11.红星新文化《马识途100岁之后这10年：写也写得，吃也吃得》

12.西南联大博物馆《特辑｜西南联大校友马识途先生110岁生日快乐》

13.Discovery成都《逝者丨马识途的110年漫长旅途》

14.新西部传媒《五四精神与西南联大传奇》

15.文艺报1949《怀念丨著名作家马识途去世》

（来源：北京大学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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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看法

1、网友河湟传奇：他用一生践行着“坚毅卓绝、勇猛精进”，也守护着他心中始终充满希望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