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3月22日晚的莫斯科惊魂一夜已经过去一周，恐怖袭击给俄罗斯带来的伤痛还在持续。截至当地时间3月28日，此次恐袭造成的死亡人数已升至143人，受伤人数达到360人。

11名嫌犯已经落网，其中涉嫌直接参与恐袭的4名塔吉克斯坦公民也已认罪。但在俄罗斯国内，民众的怒火持续高涨，关于恢复死刑的呼声越来越大。在俄罗斯之外，围绕到底谁是此次恐怖袭击的幕后黑手，俄罗斯政府和美西方各执一词。

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分支”（ISIS-K）在此次恐袭发生后就宣称负责，美英法等国也支持这一说法。俄罗斯方面则一再强调，虽然是伊斯兰极端分子实施了袭击，但策划者是乌克兰及美西方。

此次恐袭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真相陷入“罗生门”。但毫无疑问的是，这起俄罗斯近20年来遭遇的最严重恐怖袭击，给全球反恐提出了新的课题。而俄罗斯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或许也不会随着这次恐袭的落幕而消逝。

ISIS-K的认领

当地时间3月22日晚，俄罗斯首都莫斯科近郊的“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发生恐怖袭击。俄罗斯侦查委员会主席巴斯特雷金25日表示，此次袭击经过精心策划和准备，并还原了此次袭击的时间线。

4名袭击者莫斯科时间22日18时54分抵达现场，19时58分开始向民众射击，20时11分离开大楼驾车逃离，不到20分钟的时间内，他们在音乐厅内外开枪扫射并纵火，由此导致了大量的人员伤亡。次日凌晨，4人在靠近俄乌边境的布良斯克州被捕。他们被指控从事团伙恐怖主义行为。

直接参与恐袭的4名嫌犯均为塔吉克斯坦公民。据俄媒报道，4人分别为32岁的米尔佐耶夫、30岁的拉沙巴利佐达、25岁的法里杜尼以及19岁的法伊佐夫。其中，米尔佐耶夫和拉沙巴利佐达是武装组织成员，法里杜尼曾是莫斯科附近波多利斯克市的一名工人，法伊佐夫则曾在莫斯科东北伊万诺沃市做理发师。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4日，俄罗斯莫斯科巴斯曼区法院批准逮捕了全部4名涉嫌直接参与音乐厅恐怖袭击的人员。图/IC photo

巴斯特雷金25日表示，这4人均已在审讯中和法庭上认罪，并提供了关于犯罪情节、雇主和协助准备恐袭人员的详细证词。

恐袭发生次日，“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分支”（ISIS-K）就公开宣称对此次莫斯科恐袭负责。3月24日，ISIS-K还公布了一则长达1分31秒的第一视角现场视频，力证是该组织成员实施了此次恐袭。

对此，美国方面第一时间表态，称“没有理由怀疑”ISIS-K实施了此次恐袭。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艾德丽安·沃森3月22日表示，美国政府此前已掌握有关莫斯科可能发生恐怖袭击的信息，袭击可能针对包括音乐会在内的大型集会，这促使美国国务院发布了相关提醒。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美方官员还表示，他们曾私下向俄罗斯官员通报了即将发生袭击的情报。但俄罗斯方面忽视了美方的警告，俄总统普京19日在一次演讲中称这类警告是“挑衅性的”，试图破坏俄罗斯社会的稳定。

俄罗斯塔斯社28日援引美媒报道称，美方官员并未将所有和潜在的恐袭相关的信息分享给俄方，因为担心这么做会“暴露美国的情报来源和方式”。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当天表示，需谨慎对待这一报道。

外界多方分析认为，ISIS-K实施了此次莫斯科恐袭的可信度比较高。

荷兰莱顿大学恐怖主义研究教授埃德温·巴克（Edwin Bakker）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考虑到ISIS-K使用的渠道以及他们提供的证据，此次莫斯科恐袭很可能就是ISIS-K实施的。另外，从动机上来说，“伊斯兰国”一直将俄罗斯视为敌人，因此也有动机对俄罗斯发起恐袭。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反恐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李伟也认为，不管是从此次袭击本身、参与的人员类型，还是事后的媒体宣传，都是“伊斯兰国”这个极端组织的常用手法，因此ISIS-K宣称对此次袭击负责是比较可信的。

李伟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俄罗斯逮捕的4名直接实施恐袭的嫌犯是塔吉克斯坦人，而中亚裔是ISIS-K成员的一个主要构成。“一方面，很多中亚裔恐怖分子有反俄情绪，他们认为俄罗斯欺压穆斯林，且俄罗斯的严格移民政策导致他们利益受损。另一方面，很多在俄罗斯的中亚裔劳工会被招募，很大原因是他们非常贫穷，最后为了钱而作案。”

这与俄方的审讯结果有相似之处。据“今日俄罗斯”发布的审讯视频，直接实施恐袭的嫌疑人在庭审中明确表示，是“为了钱”而开枪杀人。有嫌犯说，招募者承诺的报酬大约是50万卢布（约合人民币4万元）。另一名嫌犯也表示，自己“太久没工作了，我想干活（赚钱）”。

俄罗斯的指控

对于ISIS-K的认领，俄罗斯方面并未承认。反之，俄方多次表示，此次音乐厅恐袭事件的背后，有着乌克兰和美英等国的身影。

事实上，早在此次袭击发生的第二天，普京就曾暗示乌克兰和此次袭击有关。3月23日，普京首次就恐袭表态时说，乌克兰政府为这些嫌犯“准备了一个窗口”，以允许他们跨越边境逃至乌克兰。

据俄媒报道，四名嫌犯是在俄罗斯布良斯克州南部地区被捕，他们毁掉了逃离时驾驶的车辆，在试图逃进附近的森林时被捕获。布良斯克州位于俄乌边境，此地距离莫斯科大约400公里。

3月25日，普京首次表态，此次罪行是“经伊斯兰主义激进分子之手实施的，这些人是伊斯兰世界本身就争斗了数个世纪的理念的追随者”。但他再次强调，乌克兰的“新纳粹政权”是此次袭击的幕后黑手，因为它想“在我们国家散布恐慌，同时向他们的民众表明，基辅政权什么都没有失去”。

普京还指出，美国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让其盟友和世界其他国家相信，根据他们的情报此次恐袭与乌克兰无关，而是由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成员实施的，但“我们感兴趣的是，谁是策划者”。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3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就俄音乐厅恐怖袭击事件向国民发表电视讲话。图/IC photo

此后几天内，俄罗斯多位高级官员加大了对这一表态的支持力度。俄联邦安全局局长博尔特尼科夫3月26日在接受采访时则说，此次恐袭是在西方和乌克兰情报部门协助下进行的。博尔特尼科夫称，恐袭是由极端分子实施的，但“西方情报机构提供了帮助，乌情报部门与此事直接相关”。他表示，西方和乌克兰希望借恐袭“动摇俄罗斯局势，制造社会恐慌”。

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声称，恐袭事件的幕后黑手是乌克兰、美国和欧盟，这些国家试图分裂俄罗斯社会。

3月28日，俄罗斯侦查委员会表示，通过审讯被捕嫌疑人、研究从他们身上缴获的技术设备并分析金融交易信息，已获取他们与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有关联的证据。其还表示，已查明并逮捕另外一名参与资助恐袭的嫌疑人，将提请法院对其进行羁押。

乌克兰方面从最开始就否认了这一指控。乌克兰总统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23日在社交媒体上称：“乌克兰从未诉诸过恐怖手段。”乌克兰情报总局发言人安德烈·尤索夫则暗示此次袭击是俄罗斯“自导自演”，但并未提供任何证据。

普京表态之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则说，普京将此事怪在乌克兰身上是“完全可预测的”，俄方正试图“把责任推给别人”。乌克兰外交部则说，俄方指控是“蓄意挑衅”，目的是煽动俄社会的反乌情绪。

美国方面也坚称，乌克兰没有参与其中，称“伊斯兰国”是这起事件的“唯一责任方”。欧盟、法国、英国等方面也支持乌克兰的说法。

欧盟委员会外交事务发言人彼得·斯塔诺25日表示，“没有迹象显示或证明乌克兰牵涉这起恐袭。”法国总统马克龙25日接受采访时则说，目前所获信息显示此次恐袭的确由“伊斯兰国”分支组织实施。英国国防大臣格兰特·沙普斯当天同样暗示，莫斯科恐袭幕后主使是“伊斯兰国”，英方并未发现乌克兰牵涉其中。

在李伟看来，俄罗斯指责乌克兰和美英等国有战略上的考虑。俄罗斯目前的一个首要任务是处理俄乌冲突，将矛头指向乌克兰和英美一定程度上可以凝聚国内共识。

此次恐怖袭击发生的时机也引发关注。3月15日至17日，俄罗斯举行总统选举。3月21日，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正式宣布，普京以87.28%的得票率赢得连任。普京当天表示，选举结果体现了民众对国家政治和经济发展方针的支持，已经取得的成就使俄罗斯更加强大和独立。

有分析认为，恐怖分子选择在3月22日发动恐袭，或许也是认为刚举行大选的俄罗斯在安保方面有所松懈。而俄罗斯方面迄今为止未承认是ISIS-K实施恐袭，反而直指乌克兰和美西方卷入其中，也是不愿意承认国内安保不足。

不过，也有专家认为，俄罗斯的指责并非全无道理。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伊斯兰国”的组成比较复杂，ISIS-K这个分支的内部构成也很混乱，不排除其有被工具化或者说被利用的可能。

朱永彪称，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基本上可以确认是ISIS-K实施了此次恐袭，只是还需要调查确认其是否被利用。“过往确实发生过恐怖组织被利用的案例，因此俄罗斯有理由提出怀疑。”他表示，除此之外，将恐袭和乌克兰挂钩，可以转移俄罗斯国内的注意力。

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3月27日称，针对莫斯科近郊音乐厅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俄情报部门正在调查当中，还没有正式的调查结果可以公布。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就提出袭击是极端组织所为，这种做法非常奇怪，表明美国希望转移对某事的注意力。

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28日还称，美国和欧盟如此迫切地试图说服所有人此次袭击是ISIS所为、没有必要怀疑任何人尤其是乌克兰，这是“不寻常的”。他说，俄方目前仍在对恐袭展开调查，尚未作出最终结论，此时不愿排除任何可能性。

和“伊斯兰国”的旧怨

俄罗斯方面尚未承认ISIS-K应该为3月22日的莫斯科恐怖袭击负责，ISIS-K已第三次发布声明，宣称还要袭击俄罗斯。

据美国《新闻周刊》等媒体3月25日报道，据称属于“伊斯兰国”组织的一张海报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威胁要袭击俄罗斯。海报画面上有一名持刀蒙面男子，并用俄文警告俄罗斯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称要开始新的“惩罚”。

俄罗斯和“伊斯兰国”（IS）的旧怨早已存在。2015年9月，应叙利亚总统阿萨德的请求，俄罗斯开始支持叙利亚政府打击叛军和极端组织，其中就包括“伊斯兰国”。外界认为，俄罗斯的干预是沉重打击“伊斯兰国”的关键因素之一。

资料图：当地时间2015年11月18日，俄罗斯国防部官网公布的视频显示，俄罗斯从空中对叙利亚境内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设施进行猛烈打击。图/IC photo

此后数年间，“伊斯兰国”多次发起针对俄罗斯的袭击行动。2015 年10月，一架俄罗斯飞机在从埃及飞往俄罗斯圣彼得堡时，在埃及西奈沙漠上空被炸毁，机上224人全部遇难，其中大多数是俄罗斯公民。“伊斯兰国”声称对这次袭击负责，并发布了爆炸装置的照片。

去年9月5日，俄罗斯驻喀布尔大使馆附近遭袭击，“伊斯兰国”组织随后声称对此负责。该袭击事件造成俄罗斯使馆二等秘书和一名警卫死亡。

俄罗斯方面也多次破获“伊斯兰国”及其分支的行动。今年3月7日，俄罗斯联邦安全局表示，其阻止了ISIS-K对莫斯科一犹太教堂的武装袭击。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卡卢加地区办公室将其视为阴谋发动恐怖袭击展开调查，他们在嫌犯住所发现了枪支、弹药和制造简易爆炸装置的部件。

今年3月3日，俄新社报道称，六名“伊斯兰国”成员在印古什卡拉布拉克地区的反恐行动中丧生。3月20日，有报道称，“伊斯兰国”一个战斗小组的指挥官已被俄方拘留。

美国纽约安全咨询机构苏凡集团（Soufan Group）反恐分析师科林·克拉克表示，过去两年来，“伊斯兰国”组织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俄罗斯，该组织在宣传中经常批评俄罗斯总统普京。克拉克说，“ISIS-K指责俄罗斯手上有穆斯林的鲜血，并提到了俄罗斯对阿富汗、车臣和叙利亚的干预。”

朱永彪表示，“伊斯兰国”对俄罗斯的仇恨一直存在，其指责俄罗斯支持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称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杀死了许多“伊斯兰国”成员。除此之外，“伊斯兰国”认为俄罗斯支持阿富汗塔利班，而阿富汗塔利班一直在打击“伊斯兰国”。

事实上，多位专家表示，俄罗斯未来一段时期内仍面临着严峻的恐怖袭击风险。朱永彪说，“伊斯兰国”已经发出了新一轮的威胁，未来一段时间就是看袭击会发生在俄罗斯本土还是俄罗斯的海外目标。“目前来看，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大。”

李伟也认为，未来一段时期内，俄罗斯的反恐重点可能在于加强国内防卫和安保，确保俄罗斯不再遭受类似的恐怖袭击。不过，李伟表示，俄罗斯目前的战略重点仍然在乌克兰战场上，因此其可能不会采取大规模的行动打击“伊斯兰国”，以避免再次陷入持久的反恐战争中。“同时开展两场战争是很困难的，而反恐战争会消耗相当大的国力和军力，这或许也是俄罗斯不愿意公开与‘伊斯兰国’为敌的一个原因。”李伟说。

当地时间3月22日，就在莫斯科恐袭发生的当天，俄罗斯方面称，在西方介入乌克兰冲突后，特别军事行动已在事实上变成了战争。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说，“我们现在处于战争状态。”

有分析指出，莫斯科恐袭或将导致已持续两年有余的俄乌战争复杂化。由于俄罗斯直指乌克兰参与了此次恐袭，俄方未来一段时间内可能会加大对乌行动力度，由此导致这场战争进一步升级。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 校对 赵琳